苏木

当我醒来时，天已大亮，身体却仍旧渴求睡眠。我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，梦见自己在冰雪的世界里撒欢，梦见和驴友们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推杯换盏。被窝极其温暖，好像和平时没有两样。只有，大腿残余的一丝酸痛和行走后的疲乏在提醒自己，那些在火光下、大雪中、云雾里、冰川上发生的疯狂的、惊奇的、温暖的、受挫的经历是那样真实而刻骨地存在。

01.银龙坞之夜

清凉峰作为浙西最高峰，慕名已久。起意要去清凉峰是两年前的事了，但我绝非将此行归类为类似“圆梦”这样的标签，毕竟每一次的出行，所获所得都超越在初衷之上。

这些天，温度骤降，确实是去体验冰雪清凉峰的好时机。周六一早（因为我还在睡觉），麦子很不好意思地让我帮忙去拿雪套。这一天温度很低，行走在冷风中竟有点涩涩发抖，忽然想起将要去海拔近两千米的冰峰上，不禁直打冷颤，后背一阵发凉。

车子从集合点出发，过了高速路口，大家开始自我介绍。忽然发现这一个队伍里，有爬过雪山走过境外线的，有走南太行要走鳌太的，也有走七尖千八的，大部分看起来是一群经验丰富的驴友。尤其是从苏州来的老赵、南山和同游三位大哥，不论是从装备还是从言谈，一眼便知道，他们是勤于行走的老驴。

燕子说大家都好专业，而我一直在说没关系之类的话。可我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打量自己，牛仔裤、普通小背包、单杖、薄手套，仅有的便是冲锋衣和登山鞋。麦子说，此行鞋袜必湿，而我也没有携带随身更换的鞋袜，着实令我忐忑，我便和麦子说，袜子借一双。

车子到达银龙坞时，夜幕早已降下，从车里下来，温度低得仿佛我们置身在充满电的大冰箱里，袭人的寒风扑面而来。大家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这乡村的夜晚，便直奔农家。而人未至，饭菜香便已入肺腑，饭桌上已摆放好碗块，还有已经烧好的几个农家菜，一股香喷喷的味儿令肚子翻腾了好久。典型的临安农家菜，口味很不错，吃得很享受。

分好房间大家玩起了篝火，柴烧得很旺，点亮了漆黑的夜空。麦子提议大家一起跳兔子舞热身，虽然大部分人都不会，但大家倒也动起来围着炉火转圈圈，好不欢快，丝毫感觉不到寒风的存在。我们游戏，我们歌唱，我们欢跳，我们远离都市像回到童年的孩子一样兴奋、愉悦，这一浪接一浪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山野的宁静。而那在这隆冬腊月中燃烧着的火焰，也在漆黑的夜里映红了每个人的脸，点亮了内心渴望的又被隐藏的角落。

也许山里雾气太重，星光银河是看不到的。夜，尚未宁静。到了夜里十点，陆陆续续还有户外爱好者前来，果不其然，清凉峰作为户外爱好者的标杆地是一点不错。

回到房间，住宿条件看来不错，被褥也比较干净，只是手摸上去冰凉冰凉，便去租借了空调摇控器。洗漱好，温度也不见提升，这山里的温度实在是太低了！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，睡意很浓，却难以入睡。再一次醒来的时候，已经是凌晨三点了，空调温度太高，口干舌燥的难受喝了点水又睡了过去。

02.这世间，最难翻越的是人心

六点半吃好早饭，天还微微亮，远处的山依然朦胧。从屋里走出来，才知道，外面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白，路上、山上、房屋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。刚走没几步，便飘起了雪花，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：我们真的是要顶着鹅毛大雪上山吗？！

麦子走在前面，梁公子在后边收队。上山的小道已经有些冰冻，路面也有些滑。农家院子门槛上亮着灯，这微微的亮光与苍茫的天色、茫茫的雪交织在一起，像极了东北的乡村（没去过东北）。忽然一大叔从院子里出来把我们叫住，说我们走错方向了。上山的入口不少，麦子坚信自己以往的经验，又有导航指路，确定此行的可靠性。这个时候，有些队友们开始不安定起来了，质疑此行靠不靠谱。加上大叔一直强调要上冰雪的清凉峰，没有向导是行不通的。队伍开始出现了一些分歧，赵哥一行坚决要请向导，还有部分小伙伴说要放弃登山，前边的队伍又着急着要出发。

这些突发状况是行前未预料到的，出行中的未知总是太多，没有人能够真的预料一切，我看着麦子声色凝重起来。当然我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，我们都是对的，我们都没有错。旅程中有分歧是正常的，谨小慎微也是应该的，毕竟出行最基本的是要保证安全。但是，倘若过于战战兢兢，什么事情都有百分之百把握才去做，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要做了。

记得大家在来的路途上，分享了很多自己的经验，也有很多人说了关于此行的一些想法。很多人都说了“虐”这个词。我不知道清凉峰究竟难度是多大，可是从大家的言谈声色中，看得出来大家都对此行都信心满满，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。可是当我们迈出脚后，出现一丁点状况，大家就心生不安，开始质疑，开始焦虑。是因为“万事开头难吗？”我不知道。队员自身的体能经验心态只有自己才能控制。我想，这世间，最难翻越的，不是深不可及的深渊，也不是高不可测的山峰，而是人心！是心里的那座高山。

一支队伍的安全，不是领队一个人的责任，一个领队也是无法顾到每一个人。但是需要指出的是，牧野在此行确实没有与大家很好的沟通，行程的天气状况、路面状况在行程前也没有详细告知，大家确实知之不多，对于需要的装备也没有很重视。在大家心存疑虑的时候，也没有很好地向大家告知行程的风险，解开大家心中的疑团。也是组织者今后需要改进的地方。

03.冒雪登顶清凉峰

上山的路开始便是长坡，大家似乎都还没有从睡意中清醒过来，便已是吁吁喘气。小径坡度较大，由冰雪覆盖，在雾里蜿蜒着，别有一番景致。雪一直在飘着，越来越大。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鹅毛大雪，内心却很平静。好在下的新雪，道路并不湿滑，大家还是小心翼翼地走着。最初的一段我也只是埋头苦走似乎没有什么乐趣。上山的路比较长，队伍也慢慢拉开了距离，我们走在前边，时时回头，再俯瞰这高山谷深，一赏冰雪世界的奇特。等看到后边的队伍上来，便又继续往前。

越往上走，冰雪越厚，树枝上、石头上、小溪里，处处都结着厚厚的冰层。山上森林茂密，到处雾淞雪挂，一路琼华玉树，分外美丽。不禁让人感慨，原来江南也是有林海雪原的。当狂风肆起，冰挂便相撞在一起，发出铃当一般悦耳的声音。树木被厚厚的冰雪压着身子，我们有时候不得不腰弯的很低，从低下钻过，就好像我们放下任何姿态、丢弃骄傲那样，向这童话般的世界裸露我们的心。

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下山的驴友，他们是重装的队伍，沿着我们上来的路下山，后来我们到了沼泽地附近那片森林，一组驴友也在收拾行装了，在冰雪里露宿，令我很佩服。

为了照顾梁公子所带的后队，我们并没有走太快。火柴一直与我同行，一路上不大说话，看起来是个体力不错的人。说着“不虐的路线坚决不走”的小猫，高大的个子，平日里应该是个很温和人。还有那个一路上拍着吉祥物的莱托夫还是托夫莱，据说他每次必带公仔出门，而且回来还要写一篇公仔旅行记，想象好奇特的一个人。还有一个我老记不住我字的哥们，个子不高，不管上山下山都很厉害。还有小柴，她一直说着好讨厌上山，好累，可是在行走的途中，我没有看到她半路停下来，一次也没有，真的是很坚强很倔强的一个女生。麦子因为手台的问题，返回去找梁公子，而后又从尾队追上来，当领队很辛苦。从苏州来的老赵和同游也很快与我们同行，四五十岁的人了，体力却一点不差，心态也好得像个年轻人，户外真的是不分大小老少的，只要身体力行。

穿过那片平坦的脊背森林，我们很快便到了山顶下来一点的小平台。说此处“山势壁削，上摩穹宵，下临绝涧”真是一点不为过。从平台上望着远处的山，俯瞰这深渊绝涧，听着山谷的回响，看着飘浮着的云雾在山涧移动，我站在这被寒风冻僵的冰雪之上，任寒风肆虐地吹拂脸庞，我却心生暖意。这一步步走上来的路途以及这大山大谷的大美之境，大自然撼人心魄的力量让我由衷地心生敬畏。走过的道路都是有意义的，这一切都那么值得。

清凉峰山凹的平台很宽，上面集聚了很多驴友，有杭州来的，有上海来的，有苏州南京的，大家都为这天地的大美而来。很多人在这里狂欢着，打雪仗的、摆各种pose拍片，一片欢声笑语。吃午饭的时候，蹭了同游大哥的牛肉和猪肉，还有水果，看着他和赵哥两人在这高山仰止把酒言欢，真是好生惬意，若不是不胜酒力，我定也要来一盏。

前面的队伍上来了一小时，梁公子带领的尾队才上来。梁公子一路上背了三个包，想想收队真是辛苦，不但要压下自己的速度，还要照顾好体力不支的同伴。茹茹和七月，明明是体力不够，也没有任何装备，却没有退缩坚持走上来，好坚强的姑娘。我相信走在路上，最重要的不是体力，而是意志。

04.高山滑雪，像孩子一样仰面欢笑

吃好午餐，我们在清凉峰最高处石碑上留影，山顶的风，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直奔猎物那样径直而来，打在脸上犹如刺骨。我在上边呆了几分钟便下来了。麦子召集大家拍合影，山顶拍照的几位小伙伴一直在拍照，老赵他们哥三又急着想要下山。山里实在太冷，在上面呆太久，很容易失温，而且，好些小伙伴的鞋袜都已湿透，冰冷的程度可想而知。

喊了好一会才急急忙忙拍好合照，大家开始下山了。我们走环线，很多从蓝天凹上来的驴友告知很滑很危险，麦子坚持没有问题，大家也就下山。起初那段好像是叫绝望坡，又称好汉坡。这个名字好像很多地方都有，用来形象艰险的路段，攀越了，便是好汉，应该是这样的由来。正如名称所形容的那样，下山的路较陡，石块也多，好在并不滑。也许是我下山时重心控制的比较好，脚踩的稳一路走来也没有觉得艰难。远处的山峰湮没在云雾缭绕中，山头时隐时见。

下山的路几乎没有人走，雪铺的很厚，一粒一粒非常干净，白的耀眼。我和火柴、小猫、小柴、麦子在走在前边，因为时间关系，我们放弃了走蓝天凹的路线。从野猪傥下来，弯曲陡峭的山沟，让大家着实体验了一把高山滑雪的快感。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在雪里，然后屁股坐地，整个人往下奔去。有的地方石头少弯道平滑，一滑便又快又远，惊险又刺激；有的地方则石头满地，摔倒下去会痛的嗷嗷直叫，在前边的人得格外小心避让，以免被滑下来的人撞到，而在后边观望的人总是会止不住捧腹大笑。我从来没有滑过雪，索性就将登山杖变身为滑雪杆，撑起来滑的老远。雪不时地灌到鞋子里，裤子也湿了，倒是没觉得冷。小猫一直说我看着来很专业的样子，不去练练是可惜了。小猫估计是人长得太高，重心太高，总是容易摔跤，我走在前面，总听到他在后面尖叫的声音，我时不是得回个头，生怕他跌倒也连累了我。麦子估计是屁降的太尽兴了，连对讲机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，便只能返回去找。

这一路大家都很开心，像个从未涉世的孩子那样，在自然的世界里徜徉，大声地呼喊，大声地欢笑。然后你静静地听，听欢快的笑声从心底里呐喊出来，然后听着他们在雪谷里回荡，像一串串欢快的音符。

我第一次注意到无限，是在某个山凹口。大家在那里歇息等后边的队伍，我将桔子皮和小塑料袋拽在手里，看到无限口袋里的塑料袋，便顺手拿了出来。我问，这是垃圾袋吗；他说，橘子皮可以丢这里，塑料袋不要扔。我说，我问这个是不是垃圾袋；他说，这个不要扔这里，塑料带化不了的。我说，我是想拿这个装起来；他说，这个要带走，不要丢这里，化不了的。真的太逗了，想必他一心想着，绝不能把垃圾扔在大自然里。所以也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吧。非常棒的环保人士。

走过了那片核桃林，便是到了山下。这片林子特别大，也特别陡，白茫茫的一片，非常漂亮。可是这陡峭的山坡，让大家傻了眼，一路也没有可以抓的树枝，树桩又多，要是一个不小心下去，真是危险。难怪听人家说每年核桃收获的时候，不但异常艰辛且极其危险。

我跃跃欲试，走起来倒还好，杖撑牢踩稳下去是没问题的。只是有些地方白雪下面全是石子，非常滑。阿潘走在我后面，忽然一个不小心，她就从上面滑了下去，顺势滑了估计有六七十米远。我站在小径上又好笑又担忧起来，没想到一小会功夫，好多小伙伴都从上面滑了下来，站在一旁的我真的是笑到眼泪出来，真是佩服大家的勇气。好在大家都没事，安全到达了山底。这个坡被大家滑成这样，后面的人下来估计就更难了。

我们在山下等了一会，手套湿透了，真的太冷了，便沿着公路走回到农家。一进门小伙伴便给了我个小火炉，店老板给我们准备了大火盆，我们把鞋子脱下来烘烘。我发现我的鞋袜竟一点也没湿，好神奇。烘好了鞋子我去厨房倒开水，便坐在烧柴的灶前烤烤火，奶奶家厨房也是这样的，冬天的时候大家会抢着烧火，很温暖也很温馨。

行走了一天了，真的有点饿了。我问老板能不能给我烧碗汤面，老板说要先给三桌人烧菜，没有时间。后来才知道他说的三桌就是我们，我们凑好了一桌便让老板先给我们开饭。三位大哥喝起了酒，我和阿潘两位女生也喝了一点，大家推杯欢盏把酒言欢，很开心。

 驱车回杭时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。我旁边的哥们一直在分析我的性格，然后一直问我原因。我很愿意接受别人的介意和批评，但是，说实话我很不喜欢那种以自己的角度去断定别人的人，说起来好像是旁观者清，可是有些事情是他人永远也无法评判的。他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来，是不是要挑战。我并非找寻找什么挑战，如果是，那我就不会来到这里了。我不过是来了就上去，上去了便就下来，如此而已。我也并不觉得出行非得有个缘由，如果一定有的话，那就是想看看这个世界，然后体会她的美丽与不美丽。

清凉峰，我们不畏艰险地走近她、欣赏她、领悟她，我觉得这冰封的山体如此美丽。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感悟是不是一种矫情，可我很庆幸，在这高山之上，我依然能够带着休闲甚至诗意的心态来体验行走的整个过程，去感受到那些与以往任何地方都不一样的风景。我觉得世间最美的风景，不是一场随心随意的行走，而是不管行至何处，将美丽的情怀一直放在心里，用眼睛用脚步去细细描绘。这样，就很美好。

木木 2015-02-02